听到‘脏’这个词，万叶跪坐在地上，低垂下睫羽，慢慢抱紧了双臂，手指用力到在如玉的肌肤上掐出一道道刺目的红痕。

　　垂落的刘海遮住了他的眼睛，藏起了他的表情，他使劲咬住了下唇，用力到刺痛流血才松动口齿，低声与散兵说道：“你给我出去。”

　　散兵本来半身都已经退到浴室门外了，听到万叶这么跟他讲话，不禁有些动气，“你在命令我？”出口的语气完全算不上好，整个人忽又踏步走进浴室里，还反手锁上了门。

　　万叶见散兵非但没有离开，反而向着他走了过来，应急地向后退去，满目惊恐地嘶喊着：“出去！请你出去！”

　　在他的眼中，那些欺负他的人会称呼散兵为‘散哥’，可见散兵和那帮斯文败类也没有什么区别。

　　散兵见万叶那副如临大敌的样子，忽然觉得有些好笑，便故作轻薄地挑衅道：“我就不出去，你能怎么样？枫原万叶？”

　　碍于家庭原因，散兵生平对男人提不起半点兴致，相处仅限于友情之内，越界一点都会让他觉得恶心憎厌，但此时此刻，他却忍不住想要激怒万叶，想看看那张清秀的脸蛋生气时会露出怎样的表情，想听听那温润的声线愤怒时又会发出怎样的声音。

　　“你……无耻。”万叶的双腿总算恢复了知觉，他扶着墙壁慢慢站了起来，愤怒的视线从未偏离散兵的方向，“你不走，我走。”他气得脸色涨红，怒意汹汹地就要从散兵身边走过。

　　散兵目光阴沉的盯着万叶，在万叶擦肩而过的瞬间，干脆利落地迈步转身，提膝抬腿，狠狠一脚将万叶踹翻在地上，“我让你走了吗？”

　　这一套风驰电掣的动作，懂点门道的人都能看出来，散兵是个练家子。

　　万叶的后脑直接磕在了坚硬的瓷砖地面上，痛得他捂着后脑蜷缩在地上，颅内传来的剧痛和失重感让他头晕目眩，疼得他呼吸的气律都在微微颤抖，连抬起头这样简单的动作也没有力气做到。

　　散兵居高临下地看着万叶痛苦得略显扭曲的面容，神情阴鸷，语气冰冷：“枫原万叶，是你自找的。”

　　他不顾万叶疼得还在抽气，抬起腿从万叶身上跨过去，伸手拧开了后面墙壁上的花洒。

　　没有经过调温的冰冷水流落在万叶身上，短短几秒钟的功夫就将他从头到脚淋了个透彻冰凉。

　　散兵的衣服也被花洒打湿了少许，湿湿的布料贴在皮肤上的黏腻感颇为不适，他不悦地皱起眉头，抬手解开了身上校服白衬衫的扣子。

　　在冰冷的落水和散兵正在脱衣服的现实的双重刺激下，万叶顿时清明了意识，强忍着疼痛翻身从地上站起来退缩到墙角去，过度戒备、极度恐惧地紧盯着赤裸上身的散兵，就像是在看什么可怖的魔鬼，那双漂亮的枫色眸子因慌乱和惊恐而睁得大大的，樱唇微颤着翕动，说话的声音也沾染上了战栗的惧意。

　　“你……你要干什么？离我远一点！”

　　散兵其实没想做什么，但被万叶这么一闹腾，他莫名的感觉恼火，踏步上前一手扯住万叶的头发，将万叶按在花洒之下的瓷砖墙壁上，狠厉到万叶的鼻子被撞得流了血。

　　散兵裸着上身站在万叶身后，死死桎梏着万叶的身体，那线条优美有型却不失野性与力量的冷白身躯彰显着绝对的压制力，常时苏惑的声音冷得像是结了霜：“我让你洗干净，你听不懂话是吗？”

　　缘于不久之前的无妄之灾，面对这种肢体过分接触的姿势和散兵粗暴残忍的举动，万叶恐慌不已，拼死挣扎，口不择言地怒斥道：“你们这群疯子！混蛋！变态！放开我！你跟他们一样，真让我恶心！”

　　冰冷的落水将两人浑身上下全都淋湿了，一旁架子上的瓶瓶罐罐被碰倒，其中玻璃制品大半摔碎在了地上。

　　散兵的神情顿时变得阴寒渗人，他按着万叶的肩膀将万叶翻过身来面对着他，强忍着濒临爆发的怒火，“你再说一次试试？”

　　看着散兵那张因愤怒而略显狰狞的脸，万叶只觉得他像个可悲可笑的疯子。

　　万叶笑了，轻挑起唇角，是那样的不屑一顾，口齿清晰地重复着，“我说，你们都是疯子，混蛋，变态。你和他们一样，真让我恶心……”

　　他话还没有说完，散兵就照着他身体上最为柔软的腹部抬手就是一拳。

　　“呃唔……！”

　　万叶痛得闷哼一声，脸色惨白的捂着肚子，顺着墙壁滑坐下去。

　　散兵跟着单膝半跪着蹲下身来，细细地瞧看着万叶那张惨白密布虚汗，擦破了嘴角，磕青了颧骨的清秀脸蛋，看了很久很久。

　　身体的疼痛渐渐缓过来大半，万叶眼神迷茫空洞地对视着面前的散兵，不过是两个小时前擦肩而过的陌生人，现在就可以肆意殴打他，向他施暴，对他为所欲为。

　　就因为我是个没名没分的没落贵族吗……就因为你们是有权有势的权贵子嗣吗……我就应该承受这样的侮辱和暴力吗？

　　万叶垂在地上的手正压着一块玻璃碎片，他麻木的想着，如果散兵要跟他强来，他就用这块玻璃碎片，不惜代价和散兵拼个你死我活，鱼死网破，哪怕同归于尽。

　　可他并不是真的想死，他还要去找他的哥哥，他还有舍不得的竹马好友，他还要还给白医生钱……这世间对他而言虽是过分凄苦，却也有他无论如何都放不下的东西。

　　他在心中做了无数种好的坏的假设，理性备受煎熬，内心痛苦挣扎。

　　就在散兵向着他探过手来的那一刻，万叶紧张得连呼吸都停止了，右手刹时握紧了尖利的玻璃碎片，猛然抬起抵在散兵颈侧的动脉上，用力到碎片割破了手指和掌心，也在散兵的颈侧划出一条浅浅的血痕。

　　“你敢动我……我就……”

　　散兵淡漠地瞥了一眼万叶流血发抖的手，全然不在意抵在自己脖子上的危险，“你在害怕什么？”

　　“我没有……”万叶颤声反驳，眼中落下的泪水却出卖了他所有坚强的伪装。

　　他恐惧散兵阴晴不定的性格，却更恐惧意欲伤人的自己。

　　他会做出如此下策，绝非他的本意，他根本不想伤人，只想安安稳稳的读完这高中三年，而现在实现这最为平凡简单的心愿，都成了他遥不可及的奢望。

　　“别哭啊。”散兵对于抵在自己颈动脉处的威胁视若无睹，抬手轻轻拭去了万叶的眼泪和唇边的血迹，拇指指腹抿动着万叶柔软的下唇，擦至唇角，划过脸侧，顺势双手捧起万叶的脸，慢慢倾近自己的唇，彼此灼热的气息交融在一起，“不要怕。”那倏然温柔的语气，听得万叶愣怔了一瞬。

　　这般暧昧的氛围，只差最终的唇齿相触，抵死缠绵。

　　可散兵的动作偏偏停在了最后阶段，他定定的看着万叶，以不过咫尺的亲昵距离，若有所思地低语道：“你长得……好像一个人。”

　　那双湛蓝色的眸子清澈有神，万叶在那如水的清瞳中看到了自己狼狈不堪的倒影。

　　他似逃避真实般慌忙低下头去，顷刻间不争气的眼眶发酸发红。委屈、愤怒、不解、不甘……各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他的胸腔里，如同燃烧的炽烈火焰，灼得他心脏生疼，心口上好似压着一块千斤巨石，令他几近窒息。

　　“你既要这样对我，又为何要挺身救我……”

　　万叶闷闷的声音满腹委屈，散兵听后微微歪头看他，像是不解。

　　“我没想救你，我只是看他们不顺眼。”

　　这番说辞……和哥哥如出一辙。

　　万叶猛然抬头看向散兵，几乎是下意识地开口道：“哥……”

　　他才刚出口一个字音就收了声，想起散兵之前的警告，不由得紧张起来，生怕性情喜怒无常的散兵会因而再度对他施暴。

　　散兵这一次竟是没有生气，清蓝的眸色动容了一瞬，沉着声音应道：“我允许你这么叫我了，但只能在仅有我们两个的时候。”

　　万叶实在看不透眼前这个人，无论是对方的心思算盘还是一举一动，在他看来，都全无规律可循。

　　散兵也没有再为难万叶，语气平淡的说着，“你自己洗干净，等你出来我给你上药。”随后起身离开了浴室，还顺手帮万叶关好了门。

　　万叶靠着墙壁坐在冰冷的花洒下，即使听到散兵的脚步声已然走远，他也迟迟没有动作。

　　冷水浇在他的发上、脸上、身上，顺着他暖白的发丝和泛红的眼尾流落下去，一如无声哭泣时的眼泪。

　　种种痛苦的遭遇对万叶来说宛若一场突如其来的噩梦，毫无征兆的降临在他的身上，他无从躲避，无处可逃，被迫深陷，被困其中。

　　万叶环抱住手臂蜷缩起身体，将脸埋进屈起的双膝里，心跳越发沉闷，体温逐渐冰冷。

　　……

　　散兵换掉了湿裤子，在卧室的衣柜里随便翻了翻，找了两套还没开封的衣服裤子丢在床上，自己换上了其中一身，另一身是为谁准备的，自是不言而喻。

　　换好衣服后，散兵用咖啡机泡了一杯咖啡，端回来坐在厅里的沙发上，一边喝一边百无聊赖地翻看着月刊杂志，借以来打发时间。

　　分分秒秒流逝过去，散兵等了很久也不见万叶出来，他实在是等得不耐烦了，忍不住想要抽烟。他平时是不怎么抽烟的，只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会吸上两根。（他留过级，虽然才高二但是已经成年了。）

　　香烟叼在嘴里，手中拿着火机正准备点燃，他却倏然想起了万叶那副斯斯文文的书生模样，想着万叶多半是连烟屁股都没摸过，肯定不喜欢烟味儿，准备点火的手就那么停在了半空中。

　　他纠结了好一会儿，还是站起转身去了开放的阳台。

　　黑夜里亮起一点火星，融入清冷月色与万千灯火中，星火处随之升腾出一片白烟，消散在微凉的夜风里。

　　浴室里的水声一直没有停，都过了一个多钟头也不见万叶出来。

　　散兵叼着抽了半根的烟，拿出口袋里的限量定制款手机，按亮锁屏扫了眼时间，已经九点半了。

　　这所学校住宿寝室里的熄灯时间是十一点，虽然他们这些富家子弟在学校占个寝室，多半就是图个方便，更多时候他们会在外面过夜，但也保不准这间寝室的主人随时可能回来。

　　散兵烦躁的想着，再过十分钟，要是枫原万叶还不从浴室里出来，他就进去把人拖出来。